(三)漩涡
做事难的很!各方面都要顾到。自己的脚步还要站的稳;如果有一方面顾不到,事情考虑不周全,以后就要生麻烦。同时在办事过程中,自己还要有忍耐,有毅力,如果一点忍耐劲没有,经过一次挫折,就再不愿出头,这样事情绝不会有成功的!要知道世间一切事,不能全如人意,有顺心的事;也有不顺心的事,在做事的时候,什么都能遇到的。例如一九二八年,我在法源寺所遇到的波折,那就是不顺心的事。有些不明真像的人,以为我另有用意。现在为了让大家明白这其中的真像起见,把事端的原委给大家说一说。
最初是因道阶和他的法子广福打官司,打到内务部,互相攻击!那时我正在弥勒院办学,杨麟阁在元帅府当总参议,请我到他公馆讲心经和金刚经。当时长春正修般若寺缺款,在讲经之暇,我请杨麟阁帮忙,给募一部份捐款,备修般若寺,一时北京城传遍,说我化缘修大庙。
有一天,早饭后,我刚给学生上一堂课,胡子笏居士来了。我问他吃过饭没有,他说已吃过,闲谈话间他说:
“今天来求法师办点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这事大概你也早已听说了。”胡居士说:“法源寺道阶法师,因往外运古物,和他的法子广福,打官司,互相攻击,已打到内务部,谁也不让谁。经人调解也调解不开!若官府认真,把法源寺完全没收,于整个佛教大体太不好看!这事情都是出家人的事,我们在家居士更没法管。现在你给杨参议讲经,求你和杨参议说一下,叫内务部批到佛教会办理说合,这事还和缓一些。”
我说;“我与杨参议无交情,我去杨公馆讲经,是由赵荩臣做介绍。我和杨参议,仅一面之识,不便和他谈这话,须另想办法,最好是找赵荩臣,因他和杨参议熟,是同学,对说话较方便。”正说话间,赵荩臣来了。我说:“这事你求荩臣给办理吧!”赵为人很爽快!当时一说,满口应承,胡居士很欢喜!赵荩臣说:
“事情要办马上就办,现在杨参议没上班,可以马上去找他。”于是两个人坐洋车到杨公馆。赵荩臣和他把法源寺打官司的事一说,杨参议初信佛,说“这事好办!”于是叫秘书写一封信,交给胡居士,“你们拿信去办吧!”两个人从杨公馆出来,又到内务部见内务次长齐斐章,请他对此案格外方便。齐斐章对这事很为难,不照办?现有杨参议的信,于他面子过不去;照办?于公事程序上又太不像话,沉思了半天,末了他说:
“关于法源寺一案,已批至警察厅,着其查明,待复后必照办!”两个人很欢喜从内务部出来,又到弥勒院见我,说事情有希望。这时杨参议每天晚上用汽车接我到他公馆讲经;可是起初杨参议并没和我谈过法源寺的事,过四五天,在讲完经,杨参议对我说:
“你看长春般若寺修不起来,缺款五六万不好募。此地法源寺庙很大,庙产也不少,里面出家人不守规矩,胡闹,现在师徒俩打官司,已打至内务部。前几天有胡子笏和赵荩臣两个人找我,想把此案批到佛教会调解。当时我写一封信给齐次长,昨天我去道谢他,齐次长说:‘事情不好办,因法源寺是唐代古庙,里面古物法器,很多,住持道阶,私行外运,至南方被海关扣押有据。现在师徒两人以罪名控告,谁也不让谁,各说各有理,将来弄不好,只好由政府没收,或另派新人。’当时我说:‘这还了得!和尚是专门做善事的,为人天师表,现在居然也做起坏事来,要他作什么?’我想这是一个现成的庙,把他们赶走,法师去住不很好吗?省得再化缘去修般若寺………”(听他说话就知是大老粗。)
“不成!”我说:“这事情你不要太认真,这是师徒互相抵赖,事情并不那么简单。对于出家人规矩,你不明白,无论到任何地方也不许强占人庙!况且当法师的,到处给人说法,做模范,更不应当办这事,如果真这样的话,人必说我仗势夺庙,将来怎样对人?至于修般若寺,也不是无庙才修,我现在已有好几处庙;如哈尔滨极乐寺,沈阳般若寺,营口楞严寺,北京弥勒院,其他还有好些小庙,统计起来,已有六七处庙可住;而且我到那里弘法都可以,何必占人的庙,这太失出家人的本分,也不够当法师资格。他们的打官司,只是家务事,与外人无关。”
杨参议悻悻然又说:“这般和尚弄的事,简直太不像话?”
我说:“凡夫境界,谁都有一时看不开的时候,而且事情也未必属实!出家人的事,各有各的因果,请你不要过问此事。按在家学佛立场来说,只有恭敬三宝;赞叹三宝,不准说三宝的不好。不是有句格言吗:“大居士不言僧过,善知识能调物情。”你现在是居家学佛之士,不能说出家人的长短如何,不然就有毁谤三宝之名,将来都免不掉有因果。事情虽然在你眼里看他们都不对,可是在如来眼里看他们都是未来诸佛,而且佛最爱惜他们,最可怜他们!出家人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他们闹事,是他招魔,原因是他的道业比先增长了。他们未尝不是诸佛再来,你不要把这事看得太轻易了。”
经我这么解说之后,杨参议不再往下说了。之后,这话由杨公馆当差的把话传出,说“道阶和广福打官司至内务部,杨参议要把法源寺没收,和尚赶出去,把庙交给倓虚。”有人拿这话问我,我说:“没有这事,杨参议因他们打官司闹的太凶,虽然说过这话,经我给解劝之后,什么事都没有了,而且我也没接人庙的意思。”
经过各方面的哄嚷与传说,弄得满城风雨!对于我接法源寺的事,几乎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当时我看风声不好,将来有麻烦,为避嫌疑,要回哈尔滨。在讲经时,给杨参议告辞,杨参议说“你等几天吧!我也回奉天,可以一块走,还省车费。”过半月,和杨一同坐专车,在车上他特意给预备的素菜,到奉天他很高兴。又请我给兵工厂员工讲金刚经,以种善根。从奉天我去哈尔滨,直到明年正月间,杨参议给化的修般若寺款也未汇到。
人应该受多大麻烦,想脱也脱不掉,事情到了跟前,让你没办法,不知不觉就陷在漩涡里去了。有一天,我在极乐寺忽然做一梦,觉得路很难走,道也不平,累得很难过,肚子很饿,想去下馆子,又恐人看见笑话。乃打听当地人,有没有慈善机关去赶斋。他说:“你往前走就看见咧!”我往前走,见一佛教会。心想可以进去吃顿素饭。进门后,见有三间横房,穿堂而过,有男女数人,在里面握手牵衣,嬉笑谑浪,也不理人。当时我想:这一定不是好地方,如果是好地方的话,还有这些人在这里面闹,见出家人一点道气劲没有。再往前走,猛一看!大吃一惊!下边惊涛骇浪,再迈一步,便掉漩涡里去!也不敢再往前走。水上有一二小船漂浮着,我因骇怕掉在水里去,乃慢慢蹲下,见四外房子都冲净,土亦渐渐坍没。正在害怕之间,忽然一下惊醒!我想此梦不吉,一定有被牵扯的事。下早殿过斋堂后,佛教会来一电话,说北京来电报,一会差人送去。不一会差人来,电报乃是杨参议来的,很简单几个字“请速至北京,有要事相商。”当时我接到这封电报后,也不知有什么事,心里踌躇得很!担扰到北京后,把法源寺的事弄在身上,一时抖擞不下来,以后惹麻烦而又失面子。这样弄得去也不好,不去也不好,如果真的不去,恐怕对不起杨参议,而且他正在给长春般若寺化缘。去到之后,万一是为法源寺事,又免不掉出是非,真是左右为难。后我与定西法师,及极乐寺国文教员张子真先生商议此事,并告以梦中所见,他俩都说:
“做梦无凭,还是去吧!”于是我坐火车到北京,见赵荩臣问有何事相商。他说:
“杨参议还是请你接法源寺。”我一听说法源寺,知道事情糟了,免不掉自己又被牵缠。但已来京,又不好马上就回去,只好看事情的结果如何。接着赵荩臣说:“自你走后,法源寺听说政府要没收其庙,惧而和好,官司两下不打了。道阶被逐后,又重新请回来,升座复位。腊月二十几,道阶在斋堂给大众表堂,说:“倓虚和杨参议相好,要仗势力夺我的庙,他依北方人势力大,不如我南方人智慧大!坐官的人,在台上耀武扬威,下台之后,任啥也不是,背下因果,将来免不掉下地狱!出家人认识个破参议,就觉了不起,如果再认识大元师,就不知姓啥了。想仗势夺庙,那是打妄想,我敢说一句大话,他绝办不到……”斋堂里四五十人,南北方都有。南方人听到这话还好,北方人听到这话,未免有点刺耳朵!于是把这话传入杨参议耳中,杨参议大发雷霆说‘道阶这东西真可恶!接庙是我请的倓虚法师,人家几次推辞不干,现在他胡作妄为,我们不管他,他反胡说八道不服,叫警察把他们赶走!庙给没收!’一声令下,腊月底快过年的时候,去几个警察,到法源寺,硬把道阶等赶跑了。因为仓促之间,道阶什么东西也没拿走。法源寺本是多年古庙,里面古物很多,去一两个警察看不过来,也不敢负责,乃报告警察总监。总监说:“可以把门封上。”光把门封上,不用人看还是不行,万一里面古物有损失,警察也担不起;而且在那里看守,既没人管饭,又没人给钱,几个警察,寂莫萧条的,天天像老和尚一样,在庙里闲呆着,因为有内务部命令及地方责任,又不能不看守。过十几天,警察不够用,叫警察厅打电话催杨参议;杨参议当时也想不出办法来,过一个多月后,预备组织委员会,把法源寺整个没收办学校,古物归陈列所保管;委员已派定,预备接收,并商讨入手办法。后经人劝他,不必如此,多年古庙,这样一弄太可惜!但法源寺现在已竟封闭,别无完善办法,忽然想起让你接庙的事来,乃让我替他打电报请你来京去接,你如不接,就实行把法源寺归公没收了。”
之后我去见杨参议,他也是拿这一套话对我讲。我解劝了半天,他官僚脾气,不听那一套!说什么也不成。无论如何让我去接,我不接就把法源寺归公办学,马上派委员去接收,并和我商议入手办法。我知道这是一个骑虎难下之势,他本是一个武人出身,而且正在当令的时候,说干什么,就干什么,如果不给他面子,让他下台阶,事情是不可挽回的。可是他硬让我去接,这等于拿一套枷锁,硬往我身上带!弄得我进退维谷,怎么都不好!如果不去接,得罪杨参议,把法源寺充公,多年古庙废了;长春般若寺的款募不起来,也修不成了,如果去接,人必说我依势凌人,鹊巢鸠占;而且法源寺的人,也绝不容许去接。反来覆去觉得这事太蹊跷!想不出好办法来。这时北京城哄动一时,都知道倓虚来北京,要接法源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