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家的事,算得着他的允许了;只等到涞水县高明寺去落发。不过在去落发之前,依然在清修院住着。清池和尚因为我过去是当居士,有些话不好意思当面直接说:现在既然要决心出家,而又什么也不懂,那么对于新出家的这些个理路,就不得不痛快的告诉一下了。
“你知道吧!”他训诫似的对我说:“你在家的时候,是当医生,虽然不是富贵人家;可是人人见了,都要恭敬你。出入的,都是车接车送,与社会一般人比较起来,得算很有身份;可是出家则不然,就是八十岁新出家,也得算一个小和尚,师父坐着,徒弟得站着,师父吃,徒弟得在一边看着,不知出了家你能不能这样虚心?”
“还有一层,就是你刚出了家,虽然是四十多岁,还得算一个小沙弥。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了受戒的比丘,不论其年岁大小,一律要称师父。两个人在路上走对头,当沙弥的,必须站在路旁,让比丘走过去,然后当沙弥的再走。初次见面,不论其年纪比自己大小,都要向他行跪拜礼。如果来了挂单的,须先接过担子;或包袱来,送到他屋子里,然后,先打洗脸水,后打洗脚水,种种的都伺候完了之后,再恭恭敬敬的给顶一个礼。大众在一块吃饭的时候,要比别人先吃完。走路的时候,要在紧后边走。早晚要打鼓,撞钟,下板,收拾佛堂,打扫院子……这些事都是沙弥应办的。你酌量酌量,能受得了这些苦?干的来吗?”
“好!”我慨然都答应了。
本来,这些都不算一回事。例如在家人,为了经商坐贾;为了争名夺利,还得起早睡晚,低三下四。我们是出家人,想了生脱死,办这出世的事情,起早睡晚就更算不得一回事了。俗语不是说吗?“做买卖如修行。”这话是说做买卖的人,什么样的苦,到时候也要受,什么不耐烦的事情,到时候也要耐烦!不然,你的买卖就做不好。那么如果把这句话返过来说,就是“修行人如做买卖。”我们出家人也是一样,什么吃苦耐劳的事,也要做!无论什么不能忍耐的事,到时候也要虚心下气的去忍耐。久而久之,自然把自己的性子磨练得很驯伏了。这虽然是很平常的一点事,可是如果能够在平常时,永远维持着这个恒心,使它一直的平常下去,这就很不平常了。因为出家的事情,也没有什么巧法,也不是什么希奇古怪,是人人能办,人人能成,无论念佛也罢,参禅也罢,从智门入手也罢,从行门入手也罢,只要你能永远去实行,就绝对能成功。所以当时我对清池和尚告诉我的话乍然一听,似乎是不很习惯,其实,到了做起来,也觉得没有什么!平常得很!
在清修院住过几天,清池和尚就领我到涞水县高明寺去落发。那时正是三月天,天气不很冷。从天津坐火车到高碑店换车,正赶那一次没有车,清池和尚说:“我们不坐火车,要步行,看看你能不能吃这苦。”从高碑店到涞水县的瓦宅村,还有很远的路程,我们到高明寺的时候,已竟是半夜。叫开门之后,我那位纯魁师叔首先就问:
“到这时候赶来,有什么要紧事?”
“因为印和尚一向也没收个徒弟,”清池和尚走的气喘喘的说:“现在有一位发心出家的,拈阄的时候,正是拈着印和尚的名字,这是他们有缘,今天我送他来落发。”
纯魁师叔,一听说为师兄收徒弟,心里很喜欢,就准备与我落发。高明寺的宗派是临济正宗,到我这一辈是“隆”字。纯魁师叔对于给师兄收徒弟的事很重视,还给我看看八字,五行中缺金,就配了个“衔”字所以我出家的法名是“隆衔”。
落发之后,他们两个人还开示我了一番:
“出了家如同又降生一次,像另转成一个人一样。过去种种,譬如作日死,未来种种,譬如今日生,从此改头换面,做丈夫事,行人之所难行,做人之所难做。将来主持佛法,宏范三界,成无上觉,为天人师,方不负出家学道一场!“隆衔”两个字,如同刚一下生起的乳名,受戒的时候,再按照名字的意思,起一个学字。出家之后,最初要先学戒,由戒生定,因定发慧,这是最要紧的事!”
在我的人生过程中,深深地画了一道鸿沟,至此,算是告了一个段落。在一个简短的仪式里换上了出家的衣服,先拜祖,后拜诸山,两天的工夫,把我出家的事办完,第三天回清修院。从此我步入了佛门。
(四)打鼓撞钟与行脚受戒
在涞水县高明寺落了发,也没久住,就回到天津,住清修院当小和尚,开始学习打鼓,撞钟,收拾佛堂,打扫院子。撞钟的时候,我还记得是紧七慢八平二十;早晨下四板,晚上下二板。早起晚睡,搬柴挑水,专门做苦力的事情。遇到有挂单的来,就接过担子或包袱来,送到他屋子里,先打洗脸水,后打洗脚水,种种的伺候完了之后,再顶一个礼。这样,在清修院住了半年。
那一年的秋天,(即一九一七年。)正值宁波观宗寺谛闲老法师六十寿辰。本来,教下门庭,按规矩不传戒,他的弟子,和一些皈依徒弟,为与他祝寿,要传一堂戒。传戒的报单,寄到天津,大家都很欢喜,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。清池和尚说:
“这一次机会很凑巧,也是你与谛老有缘。当初你出家的时候,想让你以谛老为剃度师,不想你拈阄的时候,拈着了印老。这也很好,因为与剃度师在一块,出入的很不方便,办什么事的时候,也不能客气;现在正值谛老六十诞辰传戒,你可以依他作一个戒师,这样在一块还比较从容方便一点。”
自从接到报单之后,我就预备去受戒。先学着捆衣单,挑扁担。因为出家人讲究行脚,所以我就先练习行脚这一套。同时他们大伙还教我演礼,挂单等事情。
受戒的时候,要先到客堂挂号,凡是新受戒的人,都带一个挂号条子,有自己的一个名,一个号,还有年龄籍贯等。我出家之后,宗派的名字已竟有了,这临去受戒的时候,还得再起一个号。五六个人在一块,这个说:叫这个字好,那个说:叫那个号好,大家纷纷议论,莫衷一是。后来清池和尚说:
“有一个现成的名字,早就起好了。因为在一月以前,我做了个梦,梦见自关外来了一个未受戒的沙弥,住在我们庙里,他的名字叫倓墟我并不认识这两个字,在梦中我还觉得很奇怪!他在我们庙里住了没几天就死了。庙里的人请我给他荼毗焚化,我举火的时候,还说了四句偈子,说完就醒了。这时候正是夜间二十点,我点着洋灯查字典,倓音谈,作安静不疑讲,墟、音虚,作丘墟讲,和我在梦里所知道的意思一点也不差。我觉得这事很特殊!就拿起笔来,把这段事记在一本皇历上,并注明某年某月某日作此梦。你现在是一个未受戒的沙弥,也是从关外来,正与这事相应。你出家以前的事,如同已经死去,出家以后的事,由我介绍得度,就等于死后由我荼毗焚化,这事情很相应,你就叫这名字吧!
其实这个倓字,是个很生疏的字,冷不防叫我一看,我自己也不认得。记得在戒期里边,我们的引礼师,也很多不认识这个字,在点名的时候临时现问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