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自序》明述了作书之本旨，概述了各篇的写作旨趣。读者在读《史记》之前，须将《自序》篇熟读，深沉有得，然后可读诸纪、传、世家；读纪、传、世家若不得其解，仍须从《自序》中求得。这实乃司马迁在教人读《史记》的方法。其体制如《周易》的《系辞》，《毛诗》的《小序》，皆关系到一书的体要。清人牛运震曾评价：“《自序》高古庄重，其中精理微者，更奥衍宏深，一部《史记》精神命脉，俱见于此太史公出格文字。”（《史记评注》）

《史记》自《黄帝本纪》起百三十篇，合而论之，总是一篇。篇终必须收束得尽，承载得起，意理要包括得完，气象更要笼罩得住。《史记》的最后一篇以自序世系开始，逐层卸下，中载六家、六经两论，气势已极隆，后又排出一百三十段，行行列列，整整齐齐，最后又总序一百三十篇总目，其可谓无往不收，无微不尽。其文势有如百川汇海，万壑朝宗，难怪乎后世之学士文人有望洋向若之叹了。

司马迁的着作，除《史记》外，《汉书·艺文志》还着录赋八篇，今仅存《悲士不遇赋》一篇和有名的《报任安书》。《报任安书》表白了他为了完成自己的着述而决心忍辱含垢的痛苦心情，是研究司马迁生平思想的重要资料，也是一篇饱含感情的杰出散文。《悲士不遇赋》也是晚年的作品，抒发了作者受腐刑后和不甘于“没世无闻”的愤激情绪。这些文章系统阅读可以更好的理解《史记》作者与文本。

目　录

七　伯夷列传第一 – 10 –

八　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– 16 –

九　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– 33 –

十　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– 58 –

十一　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– 72 –

十二　太史公自序第七十 – 109 –

七　伯夷列传第一

夫学者载籍极博（1），犹考信于《六艺》（2）。《诗》、《书》虽缺（3），然虞、夏之文可知也（4）。尧将逊位（5），让于虞舜。舜禹之间，岳牧咸荐（6），乃试之于位，典职数十年（7），功用既兴（8），然后授政。示天下重器（9），王者大统（10），传天下若斯之难也。而说者曰（11）：“尧让天下于许由，许由不受，耻之，逃隐。及夏之时，有卞随、务光者。此何以称焉（12）？太史公曰：余登箕山，其上盖有许由冢云（13）。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，如吴太伯、伯夷之伦详矣。余以所闻由、光义至高，其文辞不少概见（14），何哉？

孔子曰：“伯夷、叔齐，不念旧恶，怨是用希（14）。”“求仁得仁，又何怨乎？”余悲伯夷之意（15），睹轶诗可异焉（16）。其传曰（17）：

伯夷、叔齐，孤竹君之二子也。父欲立叔齐，及父卒，叔齐让伯夷。伯夷曰：“父命也。”遂逃去。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。国人立其中子（18）。于是伯夷、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，盍往归焉（19）。及至，西伯卒，武王载木主（20），号为文王（21），东伐纣。伯夷、叔齐叩马而谏曰（22）：“父死不葬，爰及干戈（23），可谓孝乎？以臣弑君（24），可谓仁乎？”左右欲兵之（25）。太公曰：“此义人也。”扶而去之。武王已平殷乱，天下宗周（26），而伯夷、叔齐耻之（27），义不食周粟（28），隐于首阳山，采薇而食之。及饿且死，作歌。其辞曰：“登彼西山兮，采其薇矣（29）。以暴易暴兮（30），不知其非矣。神农、虞、夏忽焉没兮，我安适归矣（31）？于嗟徂兮（32），命之衰矣！”遂饿死于首阳山。

由此观之，怨邪非邪？

或曰（33）：“天道无亲（34），常与善人。”若伯夷、叔齐，可谓善人者非邪？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（35）！且七十子之徒（36），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。然回也屡空（37）。糟糠不厌（38），而卒蚤夭（39）。天之报施善人，其何如哉？盗跖日杀不辜，肝人之肉（40），暴戾恣睢（41），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，竟以寿终。是遵何德哉？此其尤大彰明较着者也（42）。若至近世（43），操行不轨，专犯忌讳，而终身逸乐，富厚累世不绝。或择地而蹈之（44），时然后出言，行不由径（45），非公正不发愤，而遇祸灾者，不可胜数也。余甚惑焉，倘所谓天道，是邪非邪？

子曰：“道不同，不相为谋（46）。”亦各从其志也。故曰：“富贵如可求（47），虽执鞭之士，吾亦为之。如不可求，从吾所好。”“岁寒，然后知松柏之后凋（48）。”举世混浊，清士乃见（49）。岂以其重若彼，其轻若此哉（50）？

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（51）。”贾子曰：“贪夫徇财（52），烈士徇名（53），夸者死权（54），众庶冯生（55）。”“同明相照，同类相求。”“云从龙，风从虎，圣人作而万物睹（56）。”伯夷、叔齐虽贤，得夫子而名益彰。颜渊虽笃学，附骥尾而行益显（57）。岩穴之士（58），趣舍有时若此（59），类名堙灭而不称（60），悲夫！闾巷之人，欲砥行立名者（61），非附青云之士（62），恶能施于后世哉（63）？

【注释】

载籍：书籍。

《六艺》：指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。

《诗》、《书》虽缺：相传孔子曾经删定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，经秦始皇楚书后，多有缺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