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史之乱中的倒霉蛋很多,封常清和高仙芝是最早的两个。
最先上场的是封常清,他在十一月十七日被任命为范阳、平卢节度使,当天即到东京洛阳募兵,十天募得六万人。募兵的情况不错,至少说明唐朝此时影响力、号召力都还很大,然而从素质上来说,这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却远远不是安禄山叛军的对手,封常清也许此时才发现,他所说的话,的确太大了。这支军队,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封常清只好带着这些乌合之众与敌人血拼,战了几个回合后只好退出洛阳城。
败退的过程也满周折,先是从武牢败退下来,再到葵园,然后从城东的上东门进城,又由都亭驿退守宣仁门,最后,”乃自苑西坏墙西走”,基本上是个屡战屡败的过程。
一员大将仗打成这个样子,非常之惨,却又是无奈的事。事实上,洛阳四战之地,无险可依,本身根本就没有可依靠的地理优势,无法作为进攻的跳板,从唐初王世充两次死守洛阳的战例来看,以当时守卫之坚固,尚不能保平安,更何况封常清带的是一队没经过训练的人呢。洛阳的地形决定,它只能自己死守,而无法去进攻别人。如果连防守都失去了条件,基本上在这里就不要有什么指望了。要说有”险”的话,唯一的”险”也就只有洛阳城东的虎牢关了,这里也称武牢关,改为武牢是为了避李渊祖父李虎的名讳。虎牢之险,自春秋时期就是兵家必争之地,易守难攻–以虎牢之险也还是得守,可见洛阳四战之地并非虚言–既然虎牢关都守不住,那么进到洛阳更是没指望了。
洛阳一战,打的十分悲惨,实力不济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,是否是主帅封常清的指挥失误呢?说到这个,就涉及到封常清以往的战绩了。那么封常清以往的战绩如何呢?
封常清,蒲州猗氏人也。就是这个很像是个古少数民族族名的地名”猗氏”,害我险些把他认作是蕃将。不过也的确有些人认为封常清是蕃将,但又没有可依据的证据,推测他们误判断的原因,大概是同一列传中的高仙芝和哥舒翰两人都是蕃将,所以认为封常清也是蕃将。那么他是不是蕃将呢?我也不知道,或者说,不是。
封常清家贫,本来是属于报国无门的那种人,但他却凭着死缠烂打的功夫,终于找到了机会。
这就得说到高仙芝了,和封常清疑似蕃将或者根本就是汉将的身份相比,高仙芝是很明确的蕃将。可是又有问题了,什么呢?两唐书上都写高仙芝是”高丽”人,而近年来考证出高丽和高句丽并不是一回事。关于此事,来龙去脉太复杂,简单来说,就是高句丽基本在中国境内,是东北古代边疆少数民族政权,而高丽则在境外;前者是高氏高丽,后者是王氏高丽;前者被唐朝灭亡,而后者在唐朝灭亡后兴起。二者除了名字上的相似,其他几乎没有共同之处,之所以被我们搞混,是由于古时战乱损失很多资料,再加上两个王朝很相似的名称,甚至高句丽有时就被写成是高丽,所以从宋代开始,人们就常把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王朝弄混。从姓氏及时间上看,高仙芝当属于高句丽灭亡后迁到中国内地的人的后裔。
高仙芝出门的时候,常常带着三十多个随从,全都穿着鲜艳明亮的衣服,那自然是十分威风的。封常清也很想成为其中一员,所以就毛遂自荐,主动去找高仙芝,请求当他的随从。有人主动请求追随自己,岂非好事一件?然而高仙芝一看封常清的长相–“细瘦颣目,一足偏短”,这副尊容实在是惨点,令高仙芝怎么也接受不了。但封常清十分执着,怎么也不肯放弃,一连等了数十天,最后还把高仙芝批评了一顿:”常清慕公高义,愿事鞭辔,所以无媒而前,何见拒之深乎?公若方圆取人,则士大夫所望;若以貌取人,恐失之子羽矣!”可能是高仙芝将他拒绝收留的理由说了出来,所以封常清才会解释说”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”。这是一个典故,说的是孔子的学生澹台子羽,就是因为长相难看,孔子差点没有收他,后来发现子羽确是一个人才,因此感慨自己以貌取人是个失误。其实高仙芝带领的这些侍从们,是有些仪仗队的意思,其作用估计主要就是拿来壮门面的,因此高仙芝才会格外注意相貌,另外,封常清的相貌大概也是太难看了–忽然想到小说《说唐》当中写尉迟敬德对阵单雄信时,单雄信高声喝道:”丑鬼通名!”尉迟敬德也不含糊,说:”我是丑的,你的尊客也整齐得有限!”当然这是小说里的虚构,事实上人家可能没长这么丑,但这透露出一点来,那就是说别人丑,自己得有说的资本才行。高仙芝确实有这个资本,史载仙芝”美姿容,善骑射,勇决骁果”,绝对是一等一的人才。最后,说的好听点,就是高仙芝终于被封常清的执着所打动,说的不好听点,那就是被他烦的不行了,这才无奈的把封常清收留下来。
封常清刚成为高仙芝的部下时,主要做些什么工作,详细情况只怕已经不好说了,但从他首次立功的情况来看,估计干的是类似于参谋这样的工作,负责写向上级汇报的报告。这一次高仙芝征讨达奚部落,封常清写的工作汇报十分对高仙芝的胃口,他想要说什么,封常清这里便写了什么,把战斗的详细情况述说的十分精准。高仙芝对此很惊异,因为一个军事家对于战争的想法,普通的人是无法融会贯通的。而封常清能写的这么准确,说明他于此也是了如指掌。从这件事高仙芝看出了封常清的军事才能,也算是很有识人之明了。封常清就是从这里一步一个脚印,慢慢的发挥出自己的才能,累以军功授若干官职。不过,总体来说,封常清常常作为高仙芝的副手,直到天宝十一年(公元751年),”以安西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安西四镇节度使”,封常清才算真正的独当一面。
然而,封常清的军功似乎也有疑点,那就是两唐书和通鉴上记载封常清的事迹,主要都是作为文职或者留守后方的后勤部长,比如高仙芝出征,”常令常清知留后事”。记载的一件比较详细的事,还是说明封常清执法严格,似也没体现他有多能打。就在我都要怀疑起封常清是否真的带兵打过仗时,忽然间想到了唐诗中,岑参有好几首送给封常清的诗,如《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》、《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首》、《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》,挑出来的这八首(其中六首算是一组)都有”征”或”破”字样,其他的有”封大夫”的诗的题目都看似与战争无关,就不一一罗列了。于是一下子兴奋起来。可是再去仔细查看一下资料,发现高兴的太早了,刘开扬《岑参年谱》中这样写道:”天宝十三年(公元754年)九月,封常清又西征,岑参作二诗送之。冬,封常清破播仙回,岑参作《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章》。”如果说封常清西征的就是播仙,而岑参又是”作二诗送之”,那么带有”西征”字样的这二首是否就是那两首诗呢?如果是,那么这八首诗全都是为这一次西征所写。不过在这次西征之前,显然封常清还去出征过一次回纥,只不过这一次回纥很可能是自己主动投降了,因为岑参的诗题目是:《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》。至此难免有些垂头丧气–忙了半天,似乎还是没找到封常清十分会打仗的证据。不过好在有岑参这位大诗人做封常清的判官,有了他的诗这才留下一些线索,因此我们千百年之下也要感谢岑参。只可惜他是从天宝十三年才开始到封常清的幕中,如果他能早一些与封常清合作,也许我们今天知道的关于封常清的战绩会更多一些。
至此,不得不遗憾的说一句,封常清的军事才能好像更多的在于”文”的方面上,他自己就是由幕府走出来的将军,封常清领兵出征固然也不错,但明显不如高仙芝以及后面将要提到的哥舒翰,当然也比不了安禄山。之所以他此前一直很顺利,也要考虑到大唐当时实力尚存,还有,安西经过高仙芝的那几年镇守,兵士由他训练的战斗力很强,所以到封常清手中的那支安西军队,有着天然的优势,这个时候主帅指挥的情况得不到很好的体现。而当他带领着未经训练,形同一盘散沙的几万人去面对范阳的十几万精兵,即使是高仙芝和哥舒翰也都无法对抗,那么就更不能要求封常清有什么优秀的表现了。因此说封常清和高、哥舒二人同传,原因的确是他们三人命运相似,不一定就说明封常清和另两人一样都是很强劲的名将。建立在这个观点上,再加上唐军实力不济和洛阳无险可依,那么封常清在洛阳的屡战屡败也就没有什么可稀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