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禹和夏朝在前,商汤与商朝在后,这在每个历史爱好者眼里属基本常识。但出土的战国竹简却推证得出大禹与夏朝距今很可能只有3300余年,夏一度与商朝并存。
这里所说的战国竹简就是清华简,它是2008年7月清华校友在香港收购后捐赠给清华大学收藏的。经碳14测定证实,清华简是战国中晚期文物,文字风格主要是楚国的,简的数量一共约有2500枚(包括少数残断简),在迄今发现的战国竹简中为数较多。
清华简在秦之前就被埋入地下,未经“焚书坑儒”影响,所以能够最大限度地展现先秦古籍的原貌,研究它们有助于了解中华文化的初期面貌和发展脉络。
“清华简”,经过整理之后,其中一篇叫《楚居》的文章或改写了楚国历史。
《史记·楚世家》记载,楚国祖先出自黄帝之孙颛顼高阳,之后传承为称、卷章、重黎与弟弟吴会、吴回生陆终、季连(上有兄长五人)、附沮、穴熊,之后衰败“弗能纪其世”,周文王时“季连之苗裔鬻(yù)熊子事文王”,鬻熊之子为熊丽。按照司马迁的叙事,黄帝距今4700余年,孙子颛顼距今不会低于4500年,季连距今也应该在4000年以上,之后一段时间内“弗能纪其世”,数百年、乃至上千年后楚之苗裔鬻熊再出江湖,辅佐周文王灭商。
《帝系》是《楚世家》的史料来源之一,其中记载楚人先祖分别为颛顼、老童(卷章)、重黎与弟弟吴回、吴回子为陆终、季连(芈姓)、什祖氏、穴熊,九世至于西周中期熊渠(?―前877年)。
但清华简《楚居》记载,季连生于騩山,后来“见盘庚之子,处于方山,女曰妣隹,秉兹率相,詈由四方,季连闻其有聘”,娶了盘庚孙女妣隹为妻,生下伯和远仲,他们后代穴熊又娶妣列为妻,生下侸叔和熊丽。
对比《楚世家》、《帝系》、《楚居》三个版本,可以得出以下二个结论:
首先,《帝系》与《楚居》比较接近,通过其世系推测,季连应该是商朝中后期之人,极有可能是商朝盘庚孙女婿。但《楚世家》中的季连,距今至少4000年以上,属于上古人物,远在商朝之前。分歧的关键在于季连之孙穴熊,司马迁认为穴熊之后数百上千年楚人“弗能纪其世”,但《帝系》《楚居》认为穴熊已是商末周初之人了。
其次,《楚居》记载穴熊之子叫熊丽,《帝系》记载穴熊到熊渠为九世,《楚世家》记载穴熊之后楚人衰败大约数百年,周文王时鬻熊之子为熊丽。不过,《楚世家》鬻熊到熊渠为九世,这一点与《帝系》穴熊到熊渠为九世一致。
对于《楚世家》与《帝系》的矛盾之处,清朝孔广森认为是“鬻熊即穴熊,声读之异,史误分之”。
如果穴熊即鬻熊,曾经“事文王”,而季连是盘庚孙女婿,那么这是否符合基本历史呢?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组长李学勤在《论清华简〈楚居〉中的古史传说》一文中指出:
“具有神性的季连以妣隹为妇,而妣隹乃商王盘庚的孙女,与祖庚、祖甲同世,他们的儿子伯、远仲与廪辛、庚丁同世,那么穴熊即鬻熊乃和武乙同辈,可以活到文丁、帝乙(?—公元前1076年,纣王之父)之时,他事于周文王,如《世家》引楚武王所说为文王师,从时代来说,是正合适的。”
因此,以如今清华简《楚居》来看,孔广森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,鬻熊就是穴熊,应该是司马迁把“穴熊”和“鬻熊”同一个人误分成为二人。当然,司马迁之所以搞错,应该是受到楚人误导,因为如果季连是盘庚孙女婿,那么怎么都无法将楚国世系与五帝时代连贯起来,由此楚国历史就有些短,来历也不够大。
更为重要的是,如果鬻熊即穴熊,那么季连大约就生活在商朝中后期,而史载季连是黄帝八世孙,大禹是黄帝五世孙,这就不难得出一个结论,即大禹与季连所处时代差不多,大约都是商朝中期之人。由此也可见,黄帝距今时间可能也不超过4000年。
与此同时,在上世纪90年代,湖北荆门郭店楚墓中出土了一批楚简,其中一篇叫《穷达以时》,上面记载:“咎繇衣胎盖,帽绖蒙巾,释板筑而佐天子,遇武丁也。”郭店简《唐虞之道》记载,“咎繇内用五刑,出弋兵革,罪泾□□□用威,夏用戈,正不服也。爱而正之,虞夏之治也。”
所谓“咎繇”,其实就是大禹时代的皋陶,相传架构了中国最早的司法制度体系(五刑、五教),强调“法治”与“德政”的结合,坚持公平公正,辅佐大禹治水有功,大禹准备禅位于他,但却在帝禹之前先死了,未能继位,后来大禹禅位给了伯益。
以古史系统来看,皋陶距今4000余年,但《穷达以时》却认为皋陶见过商朝武丁(?-公元前1192年),属于商朝中后期人物,大约与季连同时代。如果皋陶是武丁时代之人,那么大禹就很可能与他一样了。但这种说法又过于颠覆认知,到底是真实历史,还是记载错误,或是穿凿附会?
关于这些战国楚简对大禹所处时代所造成的困惑,专家认为可以有两种解读:
首先,楚国被中原列国视为蛮夷,可能出于政治需求,楚人编造了祖先来源,将自身纳入华夏谱系中,将季连存在时间前推了数百上千年,导致让他与大禹处于大致一个时代。
当然,也可能是顺其自然的形成,顾颉刚先生在《答刘胡两先生书》中就指出:“自从春秋以来,大国攻灭小国多了,疆界日益大,民族日益并合,种族观念渐淡而一统观念渐强,于是许多民族的始祖的传说亦渐渐归到一条线上,有了先后君臣的关系,《尧典》、《五帝德》、《世本》诸书就因此出来。”最终,形成了以黄帝为共祖的谱系。
其次,大禹与夏朝未必早于商朝,也可能与商朝共存过一段时间,乃至就是商朝中后期的人物。以黄帝为例,如今比较公认的观点是“周人的古史系统有三次建构,周人逐步将祖先的时代提前,最终以黄帝为祖”,也即黄帝的万族共祖身份是构建出来的,而不是真实存在的,因此周人将夏朝与大禹提到商朝之前也未必不可能。
但需要说明的是,判断大禹与夏朝不早于商朝,并非否定商朝之前没有王朝,因为二里头遗址已经证实商朝之前还有上古王朝,只是这个上古王朝未必是大禹创造,名称也未必叫“夏朝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