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荒谬的”中华文明西来说”
从17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,”中华文明西来说”一直甚嚣尘上。
17世纪中期,德国耶稣会教士基尔什尔(A.Kircher),发表了《埃及之谜》、《中国图说》,提出中华文明源自古埃及,中国人是闪(Shem)的子孙率领古埃及人到达东亚大陆的后代。埃及人把象形文字传入中国,可惜中国人没学好,加了自己的创作,变成了汉字。
到19世纪末,法国学者拉克佩里(Perry)在《中国文明的早期历史》中,又提出”西来论”,这一次中华文明的来源变成了古巴比伦。佩里说,在公元前23世纪,巴比伦的奈洪特(Nakhunte)王子率”巴克族”来到黄河流域。奈洪特王子是黄帝,是中华民族的祖先,中国《易经》里的卦象是来自巴比伦的楔形文字。
在明清时代,中国的士大夫对”西来说”是不屑一顾,都懒得反驳。但是到了清末民初,中国遇到空前的外患,疑古学派的盛行,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,两千年来文化自尊心受到伤害,不少人接受”西来说”,其中不乏蒋智由、刘师培、梁启超等博学之士。甚至有些人认为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是同源同种,如此的想法也许对落后挨打的一方,心里稍微好受点,既然中华文明是西来的,中华文明也应该可以跟欧洲一样走向富强。
后来随着仰韶文化、龙山文化和殷商遗址被陆续发现,”西来说”已经遭到否定。
既然中华文明出现的时间相对两河文明、埃及文明较晚。那早期中华有没有外来交流?当然有!
中华文明是至今连续不断的文明,自它诞生至今,她就受到世界其他文明的影响,但是这些因素的影响并没有改变中华文明的核心本质,没有改变她的独特性。
2.中华文明起源的外来因素
众所周知,文明产生的标志是城邦、金属、文字。
在夏朝诞生的前夕,东亚大陆输入了一系列的世界性要素。张宏杰列举了其中重要的几个,分别青铜器、小麦、牛羊。
大约在公元前30世纪,中东的两河流域(现伊拉克与小亚细亚地区)锻造出青铜器。中东与古埃及率先点燃了人类的文明之光。因为青铜器是从红铜与锡两种原材料合成,意味着人类可以首次制作出自然界未曾存在的物质。大自然鬼斧神工,但人类的智能也不遑多让。
与此同时,欧亚大陆两侧的欧洲与东亚是处于新石器时代。假设两河——埃及是世界中心,欧洲与东亚无疑是世界的边缘。大约过了一千年,青铜器从从中东,传播到中亚、印度,再进入中国的新疆,通过绿洲沿着黄河,抵达夏朝的首都二里头。对应”丝绸之路”,张宏杰这条路线叫”青铜之路”。青铜器的传入,诞生了二里头的青铜器文化,使中国进入青铜器时代。
沿着青铜之路,进入中国的还有牛羊。
许多人都念过《三字经》,记得那一句”马牛羊,鸡犬豕。此六畜,人所饲”,便误以为牛羊马中国的土产,其实并不是。
古代的祭祀使用三牲:牛羊猪,祭祀分为两种,太牢使用牛羊猪,少牢只有羊和猪。现在的考古发现,截止到公元前2500年,古人的祭祀仪式全部用猪做祭品。在此之后才出现牛羊,到了商朝盛大的祭典才加入牛羊,根据甲骨文记载,商王因为犯了耳鸣,找祭祀进行占卜,宰了100多头羊作祭品。
古代中国一直禁止杀牛,牛的地位非常高,是祭祀的最高级祭品。对于农耕更是至关重要,牛属于农耕的器具,大幅度提高农业生产力。
伴随着牛羊一起近来的,还有小麦。小麦本来是来自伊拉克的高产农作物,是对人类饮食影响最大的作物。在此之前,中原地区种植大米,产量远远不及小麦,小麦的引入改变了古人的饮食结构,影响深远。面食、面包、酒都是由小麦作为原材料制作。
以上作品、技术为什么会刺激文明的诞生?
首先,牛羊、小麦的输入,扩展了食物的来源。食物丰富了可以降低死亡率,支撑更多的人口。人口的迅速增长,加快了中华文明从氏族部落转向城邑,因为城邑才能容纳、管理庞大人口,人口增长、城邑涌现也扩张了早起中华文明的边疆,把荒无人烟的地方变为生存空间。
其次,引入小麦与青铜器,增强了组织能力。人类能以弱小之躯战胜凶猛的动物,除了人类会灵活使用工具,还因为人类会严密的组织术。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斗争,除了武器的比拼,还pk组织能力。
小麦是需要灌溉的农作物,一旦大面积种植,就需要公共管理的水利系统,调节、分配水源。而黄河这条母亲河,并非温情脉脉,她的情绪有时候不稳,后果严重。所以种植小麦、治理黄河,又中华文明很早地从分封转向郡县帝制。
青铜器的锻造,特别是一座庞大的青铜鼎,是需要精密的设计,需要大家共同的协作。
既然肯定不少物种、技术都是西来的,可不可以推出,中华文明是西来的呢?
答案是不可以。
3.中华文明的”性格”
斯塔夫里阿诺斯的《全球通史》观点:中华文明的特点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形成文化基础,外来的物种技术只是刺激发展的催化剂,并没有改变内在性格。
中华文明几千年来的核心是什么呢?
主要是血缘家族和祖先崇拜。
作者举出西安市一个新石器时代的姜寨为例子。姜寨的中心是作为集会和祭祀的广场,100多座房子分为5组,围绕着大广场。所有房门都是朝向广场,整个村落的布局呈现众星拱月的姿态。
村里的墓地,不是夫妻合葬,没人按照辈分,血缘亲疏来单独埋葬。姜寨是距今7000年的遗址,那时候牛羊马、青铜…还没有传入中国,中华文明的最初期就呈现祖先崇拜与血缘家族的特征。
中华文明的祖先崇拜,涉及到一套来生观念。古人认为人死后,灵魂是不灭;灵魂有超常的能力,可以左右生者的福祉;灵魂需要后代上坟烧纸,否则成为以乞讨为生的孤魂野鬼。
所以明白了”祖先崇拜”的内涵,则可以知道为什么”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为什么古代一个家庭没有男丁,需要过继一个儿子。
举一个契合的例子,在唐朝的武后时期,武则天正愁着该传位给谁,狄仁杰用”祖先崇拜”好言相劝,如果传位给侄子,到时候宗庙祭祀的只会是武则天的兄弟,她自己却没份。但如果把皇位奉还给李家,子孙肯定会祭祀他们的母亲、祖母。难道陛下要成为孤魂野鬼吗?
狄仁杰的话打动了武则天,要知道武则天是信佛的,但是祖先崇拜的根深蒂固对她依然有很大影响。
儒家的经典《大学》提出”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的伟大目标,个人——家族——国家构成一体。国家是放大的家庭,家庭是缩小的国家。这些思想在中华文明的起源就已经萌芽。“尚鬼”的殷商有可能建立神权统治的国家,但是商周革命后,周公以”血缘家庭”和”祖先崇拜”建立新的礼乐制度,并且完善宗法社会,孔子的儒家思想继承了周公,之后被采纳为官方意识形态。中华文明的性格就此确定下来。
《枪炮、病菌与钢铁》的作者戴蒙德,提到”地缘决定论”,中华文明的”性格”是地理环境决定。我们的祖先久远以前就在黄河两畔定居,黄河中下游一带的土壤是天赐的农耕宝地,是中华文明的摇篮。在农业文明里,人们的生活方式是对上一辈人的重复,后辈汲取老一辈的生活经验、处世智慧。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”,家里的长辈成为统领家族的大家长。面对脆弱的经济结构,看天吃饭的农业,家里的人有必要团结起来对抗风险,毕竟人多力量大。血缘是维持一个共同体的最好媒介,共同的祖先则是大家能可以接受的崇拜对象。
吕思勉在《中国哲学简史》谈到家长制度,他认为正是经济的原因,一家几代人都要生活在一起。这样就发展起来了中国的家族制度,它无疑是世界上最复杂的、组织得很好的制度之一。
所以说,中华文明的诞生有世界性的因素,但不能跟”西来说”划上等号,因为一系列的因素只不过是催化剂,它的核心成分一直没有改变。中华文明是在东亚自发诞生的,它包容并蓄,博采众长。
中华文明就像是一条巨龙,对为知保持好奇,愿意接受新事物,唯独禀性难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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