止于当止心自安的卫青

前119年，卫青领军大败匈奴伊稚斜单于，取得巨大胜利。班师回朝，武帝刘彻增设大司马职位，由卫青、霍去病舅甥两人同时担任。卫青意识到，富贵已极，该刹车了。

前123，二月（十月为岁首），大将军卫青从定襄郡（内蒙古和林格尔县）出发，率中将军合骑侯公孙敖、左将军太仆（交通部长）公孙贺、前将军翕侯赵信、右将军卫尉（皇城保安司令）苏建、后将军郎中令（宫廷禁卫官司令）李广、强弩将军左内史（北长安市长）李沮，向匈奴发动总攻，斩杀数千人而回。四月，再从定襄郡出兵，格杀和俘虏匈奴一万多人。右将军苏建、前将军赵信的军队合为一军，共三千多骑兵，遭遇伊稚斜单于率领的匈奴主力兵团，血战一昼夜，几乎全军覆没。赵信本是匈奴小王（小部落酋长），投降汉朝被封为翕侯，如今看到军情危急，匈奴人又来招降，于是率领剩余的大约八百骑兵投降。右将军苏建单人匹马逃回，向卫青请罪。卫青征求军正（军法总监）、长史（秘书长）和议郎（参议官）周霸等人意见。

【赵信城遗址，赵信投降后所建】

周霸说，自从大将军出征，不曾处决过副将。如今苏建弃军而回，可以杀苏建以展示大将军威严。

军正和长史都说，不可。苏建率几千人，与匈奴数万人血拼，奋力战斗了一昼夜，战士全部牺牲，仍不敢有背叛之心，自己归来。如果处死，这不是告诉将士们，以后如果失败决不可返回，直接投降匈奴好了？因此，苏建不可杀。

卫青说，我侥幸以皇帝心腹的身份领军，不用担忧没有威严，而周霸劝我树立个人的威严，有失人臣之道。虽然，我有权力斩杀大将，皇上也不会怪罪我，但我也不敢在京师之外，擅自诛杀。把苏建送回，由天子自己裁决，这样，也可以做一个人臣不可专权的榜样，岂不更好。

军中官吏一致赞成。

衣赐履说：卫青，终其一生，恐怕“人臣不可专权”这六个字，始终是他行动的准则。这个相当不简单。有人可能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？“不专权”谁做不到啊？那是你没掌过权。手中有权的那种不可抵御的牛逼感，你根本想像不到。比如，你可以豪迈地对人说，我要中奖一个亿，就分你一半。问题是，你真要中了一个亿，就不会那么说了。

本年，两位将军阵亡，翕侯赵信投降匈奴，军功也不多，所以刘彻没有增加卫青的食邑，只赏了千金。右将军苏建被解到长安，并未诛杀，赎身后成为平民。

衣赐履说：这个苏建，大家可能不太熟悉，但是，他有个放羊的儿子却名闻天下，叫苏武。

此时，刘彻宠幸王夫人。方士宁乘建议卫青说，大将军您军功并不是多得不得了，但你自己食邑万户，你的三个儿子都封为侯，那不过是因为你姐姐是皇后的缘故。如今，皇上最宠幸的是王夫人，而王夫人的家人还没有富贵，我建议您用皇上的赏赐，去给王夫人的双亲祝寿。

【刘彻用情很专一，一个时期只喜欢一个，此番是王夫人】

卫青立即拿出五百金给王夫人的双亲祝寿。刘彻听说后，就问卫青为什么这么做。卫青以实报告，刘彻就任命宁乘做东海都尉。

据说过程是这样的，卫青给王夫人父母祝寿，王夫人告诉刘彻。刘彻一琢磨，卫青是个老实人，而且身为大将军，目测不该搞请客送礼这一套啊，肯定有人给他出的主意，于是，叫卫青过来核实。

民国史家、小说家蔡东藩先生曾评论宁乘“不以大体规人，但从钻营着想，确是方士见识”。我可断言，蔡先生没混过官场，或者是没混好。

我们有必要分析一下，卫青为什么采纳宁乘的建议。卫青的姐姐是皇后，自己是大将军，功劳无算，威望无匹，为什么要听宁乘的话去“钻营”呢？显然，卫青已经意识到危机了。刘彻这个人，不但喜新厌旧，而且刻薄寡恩，翻脸比翻书快，动刀比动嘴快。此时，刘彻已经不怎么欣赏皇后卫子夫了，卫青本人也感觉到，他们原来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，现在已经变成君臣关系，更确切说，是帝王与权臣的关系，缺了亲情的保护，权臣随时都会挨刀。而王夫人刚刚受宠，其家人的尊贵指日可待，因此，宁乘这一招叫“烧冷炕”，等人家尊贵以后再去拜寿，黄花菜都凉了，呵呵。卫青虽然比较厚道，但多年官场浸淫，这点儿事还是明白的。

伊稚斜单于得到赵信后，如获至宝，封其为自次王，又将自己的姐姐嫁给他，与他商讨对付汉朝的方略。赵信建议匈奴进一步向北迁徙，直到瀚海沙漠之北，以引诱汉军，待汉军疲惫，再乘机攻取，不必接近汉朝边塞。伊稚斜单于接受。

至此，汉朝连年征调十几万人出击匈奴，曾斩杀或俘获敌人的将士，被赏赐黄金二十余万斤，而汉军兵士马匹死亡也达十几万，还不算兵器衣甲、运送粮草等后勤保障的费用。因此，大司农（农林部）府库枯竭，无法供应军需。六月，刘彻下诏，允许百姓出钱买爵，被叛囚禁罪的，可以出钱免除，其他罪也可以交钱减罪或免罪。又设“赏官”，称为“武功爵”，每级定价十七万（不知是十七万钱还是什么别的），一共收入黄金三十余万斤。凡购买武功爵至“千夫”的人，可以优先被任命为官吏。从此，作官的途径变得既杂且多，官职就混乱败坏了。

注：武功爵，最高一级造士，次高二级闲舆卫，三级良士，四级元戎士，五级官首，六级秉铎，七级千夫，八级乐卿，九级执戎，十级政戾庶长，十一级军卫。

真的是很矛盾的。和匈奴打不打？打，国库用尽，甚至必须卖官来弥补亏空，可解一时之窘，却贻害无穷。不打，匈奴就来抢你的钱和女人，杀你的男人。如之奈何？

前119年，在一次军事会议上，刘彻宣布将再一次向匈奴发动攻击。他说，翕侯赵信替匈奴出谋划策，认为汉朝军队不能越过瀚海沙漠，即使穿过，也不敢久留。这次，我们大举进攻，势必能实现我们的愿望。

从前123年到前119年，刘彻并没有停止讨伐匈奴，只不过，任用的将领并不是卫青，而是卫青的外甥霍去病。这个年轻人，仿佛受了上天眷顾，屡屡取得让人意想不到的胜利，几年之间，封侯拜将，几与卫青分廷抗礼。本年，刘彻派两人同时出击。霍去病事，我们单独撰文细讲。

春天（十月为岁首），刘彻命令大将军卫青、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，官兵们自己另带的私马，也有四万匹，步兵和转运物资的人也有几十万人，跟随其后。刘彻本来命霍去病从定襄郡（内蒙古和林格尔县）出兵，直接攻击伊稚斜单于。稍后，听匈奴俘虏说单于向东而去，于是就改令霍去病从代郡（河北省蔚县）出兵，让卫青从定襄郡出兵。

虽然卫青还是大将军，但霍去病不受其节制。且刘彻本意是让霍去病直接攻击单于，而非卫青。以霍去病取代卫青，只是个时间问题。卫青如果感觉不到刘彻的心意，那就不是卫青了。

郎中令（宫廷禁卫官司令）李广，屡次请求出征。刘彻觉得他已经老了，不准。后来，实在烦不过李广，勉强答应，命李广为前将军，太仆（交通部长）公孙贺任左将军，主爵都尉（诸侯接待总监）赵食其（食其，读如义基）任右将军，平阳侯曹襄任后将军，都隶属大将军卫青。

【漠北之战，天昏地暗】

赵信替单于出谋划策说，汉军已越过沙漠，人困马疲，可以坐收汉军俘虏了。于是把他们的辎重全部运到遥远的北方，全把精兵安排在大漠以北等待汉军。卫青率军出塞一千多里，遭遇单于。卫青下令让武刚车（铁甲车）摆成环形营垒，又命五千骑兵纵马奔驰，抵挡匈奴。匈奴也有大约一万骑兵奔驰而来。太阳将落，狂风大作，沙尘漫天，不能视物，汉军又命左右两翼急驰向前，包抄单于。单于见汉军众多，战士彪悍，战马雄壮，匈奴恐不利，暗生怯意，就在傍晚，单于跳上六头健骡拉的车子，同大约几百名亲信骑兵，冲开汉军包围圈，向西北奔驰而去。此时，天色近晚，两军奋战，伤亡相近。汉军左校尉（左翼指挥官）捕到匈奴俘虏，说单于在天黑之前已离去，于是汉军就派出轻骑兵连夜追击，卫青大军跟随其后。匈奴的兵士四散奔逃。直到天快亮时，汉军已奔出二百余里，虽没有追到单于，却俘获和斩杀敌兵一万九千多人，遂到达了窴颜山（今地不详，窴读如田）赵信城（在今蒙古哈尔和林市西南），获得匈奴积存的粮食以供军队食用。汉军停留一日，把城中剩余的粮食全部烧掉才班师。

在卫青同单于会战时，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的军队从东方的道路进军，没有向导，迷了路，未能如期同卫青会合。直到卫青领兵回到大漠以南时，才与两人取得联络。卫青打算派使者回京报告天子，就命令长史（秘书长）诘问二人失期的原因。李广亲自前往，陈述原因后，自杀。赵食其回到京城，移交司法，交赎金成为平民。

【李广自刎之刀和董卓投掷吕布之戟。来自淘宝，呵呵】

李广历来让人嗟叹，所谓李广难封，妇孺皆知。跟随卫青打仗，因功封侯的有九人，偏偏没有大名鼎鼎的李广。此番居然迷路，自杀。命乎？李广事，我们单独撰文讨论，看飞将军为什么就是封不了侯。

本次出征，骠骑将军霍去病部也取得巨大胜利。汉军虽胜，但损失也十分惨重。两路大军出发时，军马及私马共十四万匹，班师入塞时，只剩下不到三万匹。

刘彻增设大司马（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）一职，由卫青、霍去病二人，同时担任。规定骠骑将军与大将军的官级和俸禄完全一样。自此，卫青的权势日渐衰落，而霍去病日益尊贵。卫青以往的朋友和门客去改投霍去病，马上就能得到官职、爵位。

刘彻是玩儿人的高手。一个岗位，两个任命，以外甥打压舅舅，也亏他能干得出来。好在卫青为人谦逊，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。关于卫青的大度，还有一个例子，飞将军李广自杀，李广的儿子李敢认为老爷子是被卫青逼死的，于是找了个机会，竟然把卫青打伤。卫青是什么人？大司马、大将军、长平侯，还是皇上的小舅子，要换了别人，就算不把李敢诛族，也得砍了吧？卫青偏偏把此事隐瞒，没有追究。

这次战役，汉朝消灭匈奴共八九万人（其中，霍去病兵团斩杀七万余人），汉军也死亡了数万人。此后，匈奴迁往很远的地方，瀚海沙漠以南再没有匈奴的王庭（匈奴单于所在地）。汉军渡过黄河（河套），从朔方（内蒙古杭锦旗北黄河南岸）以西到令居（甘肃省永登县西。两地航空距离六百五十公里），处处开通河渠，设置田官，派士卒五六万人屯垦，逐渐蚕食到匈奴旧地以北。但也因缺少马匹，不再大举出击匈奴了。

卫青出击匈奴共计七次，斩获敌兵五万余人。同单于交战一次，收复河南地区（河套），于是设置了朔方郡，两次增封，共受封一万一千八百户。他的三个儿子都被封侯，每人受封一千三百户。卫家受封的户数合并起来，共有一万五千七百户。卫青的校尉副将因为跟随卫青有功而被封侯的共有九人，当了将军的共十四人。

此后，卫青虽然并未去职，但渐渐淡出政界，前106年，卫青去世。

【当止则止，得个善终】

卫青善终，可能还有一个原因，刘彻的姐姐平阳公主，命硬，先是嫁了平阳侯曹寿，结果曹寿死了，再嫁给汝阴侯夏侯颇（夏侯婴的曾孙），前115年，夏侯颇和他父亲的侍婢通奸，事发自杀（放着公主不睡，去睡小妈，焉得不死）。然后，有人牵线搭桥，让平阳公主嫁卫青。报到刘彻处，刘彻乐了，说，我娶了他姐姐，他又娶了我姐姐，特么什么乱七八糟的！不过，我喜欢，准了！

于是，平阳公主嫁给了她以前的家奴，呵呵。

对于卫青而言，之所以娶平阳公主，两个原因：一是挡不住，二是正好当保护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