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《花木兰》里,北朝女子花木兰,化唐朝妆,住福建土楼,练五禽戏,那么真正历史上,鲜卑人统治时期的北朝女性日常,应该是什么样呢?
刘亦菲版《花木兰》片段
北朝没有美女吗?
在汉乐府中,有一些称赞北方美女的诗篇。最为大家熟知的就是大音乐家李延年的《北方有佳人》:“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。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……”
诗中的美女是他的妹妹,也就是后来以玉搔头典故传世的李夫人,她是中山人,也就是今天的河北定州。而她的籍贯又恰好能照映一首汉代的五言诗的说法:“燕赵多佳人,颜者美如玉。”
但是,永嘉之后衣冠南渡,汉家芳华凋零。而北方经历五胡乱华,百年混战的血色洗礼之后,再次统一的北魏是否还有美女,这确实是个问题。
纵观南北朝史书上记载的美女,几乎都在南朝——贵族中有齐萧宝卷宠妃步步金莲的潘妃,有“徐娘半老,风韵犹存”之称的梁萧绎之妻徐妃,还有亡陈的张、孔二妃等。平民则有“千古芳名留古迹,六朝韵事西泠桥”的苏小小。
相比之下,《北史》记载的贵族美女不多,笔墨较重的北魏冯太后,胡太后和北齐的胡太后均有不守孤寡与以臣子为面首的风流韵事,但并没有容貌姣好的相关记载。史书确切记载有一时艳名的北齐冯淑妃,却也被北周武帝蔑称为“一老妪耳”。这样来看,是不是就说明鲜卑族统治下的北朝没有美女了呢?
其实不然,首先,我们先来看当时南北朝的人口对比,当时的北魏和南朝宋、齐时期的人口对比实际是1.8:1,东、西魏混乱时期人口总和也略多于梁,而北周和北齐时人口总数更是南朝陈的2倍。从人口基数来看,出现美女的可能性不比南朝低。
其次,鲜卑人颜值普遍在线,眼睛大、鼻梁高、皮肤白、脖子长。鲜卑族多出美男子,比如兰陵王高长恭,三朝岳父独孤信,以及深度融合之后的中唐诗人元稹。既然鲜卑男子的颜值如此优秀,那女子也不会差,比如大尔朱氏、娄昭君以及后来的李祖娥和隋文帝的独孤皇后都是北朝美女的代表,可以说北朝承袭了汉代北方燕赵多佳人的传统。
就连梁元帝萧绎在《燕歌行》也作了肯定:“燕赵佳人本自多,辽东少妇学春歌”。
我们再来看一句诗:“萧萧易水生波,燕赵佳人自多。”这是少仕南朝,国破入北朝的与庾信齐名的王褒所作,从所闻到所见可知北朝美女众多。
北朝女子不仅貌美而且能歌善舞,诗句“燕歌赵舞为君开”“惯弹琵琶能歌舞”说的都是北地美女。而在后世,以“燕赵佳人”“辽东少妇”为代表的北方佳人,更成为了唐诗中的重要意象。
“谁家女子能行步”
这里,我们就要说到众所周知的《木兰辞》。
《木兰辞》对女子妆容描述不多,只有“当窗理云鬓,对镜贴花黄”这一句。云鬓是指木兰多如行云的头发,而花黄是南北朝时期最流行的女子面饰之一。
花黄也称额黄、鸦黄、花钿,是女子用彩纸、绸缎、蝉翼、云母等染色粘贴在额头、双鬓和嘴角的一种饰品。
除了《木兰诗》外,“老作北朝臣”的庾信也曾在《舞媚娘》中描述舞女贴额黄的妆容是“眉心浓黛直点,额角轻黄细安”。
这种妆容一直从南北朝流行到唐宋时期,卢照邻在《长安古意》中花黄的材质和装扮时的描写尤为细致:“片片行云著蝉翼,纤纤初月上鸦黄”。
木兰在恢复女儿身之后,用理云鬓和贴花黄来代指女儿妆容,可以看出上额黄是当时北朝女子最重要的,也是最能体现女子美感的妆容。
而当时南朝女子妆容呢?拿“花黄”来说,对于南朝也同样流行,比如南朝民歌《西洲曲》中“双鬓鸦雏色”,萧纲的《美女篇》“约黄能效月,裁金巧作星”,是对南朝女子流行妆容描述。可见当时的南朝女子在妆容上的重点,几乎与北朝女子无异。
那么这种流行的妆容是源于哪里呢?从花黄本身来看,其颜色多为鹅黄色和金黄色,可能是南北朝时期礼佛的传统所致,当时女子仿照佛像金身而流行饰佛妆。而礼佛之盛是始于南朝,在宋孝武帝时期开始广造佛像和庙宇,而北朝礼佛要到自北魏孝文帝改革,描绘其礼佛的《皇帝礼佛图》现在收藏在美国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,后又有北齐的胡太后礼佛。可见北朝的礼佛之风是受南朝文化的影响。
鲜卑北齐菩萨头像
北齐(公元550 年—577 年)
高31.5 厘米
1954 年太原市花塔寺出土
山西博物院藏
再从花黄的传说来看,是宋武帝刘骏的女儿寿阳公主,春日在宫殿游玩时,梅花的花瓣粘在了她的额头上,留下了片片鹅黄的花痕(可能是腊梅品种),之后寿阳公主以贴黄来上妆。后来这种妆容被称为梅花妆,传到民间富贵人家中流行开来。因妆容源于寿阳公主,所以此妆也被称为寿阳妆。
“花黄”不论从佛妆学习还是起始传说来看,这种流行妆容都是从南方传往北方的,这也可以看出代表汉文化的南朝审美对北朝女子的影响。
不只是在妆容上,服装和配饰上的审美,北朝女子也对汉文化亦步亦趋地学习。因侯景之乱,逃亡北齐的梁宗室诗人萧悫曾在《秋思》中描写北朝贵族女子的服饰是“燕帏缃绮被,赵带流黄裾”,在汉乐府《陌上桑》女主人公罗敷就是“缃绮为下裙”。
裾指汉家服饰的后襟,在汉乐府《羽林郎》有“系我红罗裾”的记载,燕帏和赵带是北方所产的罗帏和束带,也是汉人的服饰和家居用品。
另外,从北朝配饰文物出土来看,北朝高级贵族女子开始佩戴步摇作为配饰,步摇始于汉代为太后和皇后首服所配饰,一般的嫔妃是没有资格佩戴步摇的。
在《河中之水歌》中莫愁的装束“头上金钗十二道,足下丝履五文章”则集中体现了北朝富户女子审美,这反映了北朝女子的对于服饰、家居、首饰方面的审美也日趋汉化。
不过,北朝女子仍保留了少数民族的一些审美习惯,如北朝步摇中保留了鲜卑人的太阳崇拜,同时也将草原上的羊和牛的形象作为步摇的基座,上用鹿角缀饰步摇花叶。
而在仪态上看,相比“纤纤作细步”的南朝女子,北朝女子的步伐可以用行健来概括了,如在北朝的《捉搦歌》中写道“谁家女子能行步”,就以南朝男子看到北方女子走路姿态产生异趣而心生情愫,这也和《木兰诗》中的“同行十二年,不知木兰是女郎”相照映,也只有北朝女子特有的“行步”的仪态,才能让木兰和战友们“双兔傍地走,安能辨我是雄雌”。
更重要的是北朝女子对男性的审美,也于后世影响深远。由于鲜卑人和汉人的通婚,女子对男子审美发生了重大改变,从魏晋时期追捧近乎女子妆容的傅粉何郎、掷果潘安和看杀卫玠,转变为大眼睛、长脖子、五官俊朗且有男子力的慕容冲、高长恭、独孤信。一直到唐代,女子审美很大程度上仍然继承北朝。
南朝与北朝:细腻与奔放
当木兰回乡时,《木兰辞》中这样写道:“爷娘闻女来,出郭相扶将。阿姊闻妹来,当户理红妆。小弟闻姊来,磨刀霍霍向猪羊。”通过几位人物和蒙太奇式的镜头直观的展现家人对她的欢迎,这种白描手法反映了北朝诗歌直抒胸臆的特点,也蕴含了本属于游牧民族“天苍苍,野茫茫。风吹草低见牛羊”的北朝文化的情感表现。
而几乎同时期的南朝民歌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委婉了不少,如西曲歌《作蚕丝》中“春蚕不应老,昼夜常怀丝”。用蚕丝谐音为相思,这种比兴结合的手法,继承了《诗经》以来的华夏民族情感表达上的含蓄和蕴藉。
所以从情感表现行为来看,北朝女子由于受到胡风的影响,对于情感表现行为则是热情且奔放的。比如南朝女子向男子表达爱意是“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”,北朝女子才没有那么羞涩,“女儿自言好,故入郎君怀”。当男女如胶似漆时,南朝是“欢作沉水香,侬作博山炉”的烟水缠绵,而北朝女子想要的却是“出入擐郎臂,蹀座郎膝边”。
当女子向男子求欢时,南朝女子说:“郎见欲采我,我心欲怀莲”,这让男子摸不着头脑,莲究竟是水中之莲,还是心中爱怜呢?北朝女子却将情感喷薄而出:“侧侧力力,念君无极。枕郎左臂,随郎转侧。”王国维先生对于这句诗的评价是“以所见者真,所知者深也。”
除了爱情,南北朝女子情感行为还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问题,如当女子爱而不得时,南朝女子手持团扇遮面唱到:“团扇复团扇,持许自遮面。憔悴无复理,羞与郎相见。”这与南朝的士族制度有关,士族不能与庶族和平民通婚,爱上士族子弟的南朝佳人只能遮面垂泪。
而北朝的女子会跑到井边去感慨:“可怜女子能照影,不见其余见斜领。”这女子的孤芳自赏除了能体现出北朝女子的豪爽之外,也暗指当时因北地多战乱,女子相对较多,尤其是寡妇众多,而且北朝的寡妇地位极低。
在西魏时,高欢为了增加人口,曾强令民间的寡妇嫁给俘虏,甚至是还没有成年的孩子。北朝民歌《紫骝马歌辞》直接记载了这种社会现象:“野火烧野田,野鸭飞上天。童男娶寡妇,壮女笑杀人。”
不只是寡妇许给童男,就是正常的良家妇女也因战争带来的男女比例失衡而导致老女难嫁,《折杨柳枝歌》戏谑道“阿婆不嫁女,那得孙儿抱”,岂能是阿婆和女儿不愿嫁,而是在这个生男埋没随百草的乱世,有女也不得嫁比邻,而只能是忧伤以终老。
南北朝诗中体现的北朝女子对热烈情感、表现行为的认可,主要来自胡风的影响。而在南北朝诗歌中反映的北朝女子的劳动行为,则主要反映了北朝制度的特点。
北朝与南朝表现女子的劳动行为类型也很大不同,具体表现为秦中织布与江南采莲,即南朝描写女子采莲劳动较多,典型有《西洲曲》“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”,《子夜歌》“雾露隐芙蓉,见莲不分明”还有《子夜四时歌夏歌》“乘月采芙蓉,夜夜得莲子”。
而描写北朝女子劳动行为的诗中却多是纺织,木兰的出场便是“唧唧复唧唧,木兰当户织”,《河中之水歌》洛阳女是“莫愁十三能织绮”,王褒在其《燕歌行》里燕赵女子的劳动行为是“流黄机上织成文”。这源于北魏以来北方实行的均田制经济制度,在均田制下,北朝女子也作为授田对象。授田不但包括耕田而且还有桑田,所以北朝女子是具有独立经济地位的。
闲暇读读历史,最有意思的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