攻灭花剌子模:蒙古帝国的首次大规模西征与中亚黄金时代终结
13世纪初期,花剌子模王朝是雄霸中亚的新兴帝国。通过几代人的委曲求全与投机取巧,终于取代塞尔柱、加兹尼和西辽帝国这三方势力,成为欧亚内陆走廊的绝对主宰。然而,过于阴柔的扩张方略,使其缺乏真正王者所必须的硬核势力。
终于,这种胜之不武的短暂辉煌,还是在突如其来的蒙古远征军面前崩溃。不仅成就后者为史上的最强游牧集团,也使自身沦为人类战争史上的反面教材。
膨胀的泥足巨人
始建于1077年的花剌子模王朝,原本只是中亚各地区势力中的普通成员。早在阿拉伯征服与突厥化进程开始之前,当地就因四周的沙漠环境保护,同更加纷乱的外部世界保持着一定阻隔。即便经历过加兹尼与塞尔柱这两大帝国控制,也在很大程度上是悠然自得。入驻本地的突厥化军头,极有可能在条件允许时就宣布独立。
基于以上地缘形式帮助,花剌子模王朝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阴柔扩张路线。当发现塞尔柱的中央宫廷有衰败迹象,便选择结交耶律大石的西辽政权,组成反对旧主的攻守同盟。稍后又谋求趁乱东进,将富庶的河中据为己有。只是碍于西辽势力和残存的西喀喇汗国阻挡,又在不得已之下成为对方藩属。但其对外政策依然是结交没落霸主加兹尼,继续同西辽中央进行对抗。直到1204年的第二次怛罗斯之战,才终于将旧盟友熬到崩溃。
此时,由于成吉思汗的蒙古势力开始在草原兴起,对花剌子模的外部局势也产生了促进作用。不愿投诚的乃蛮王子屈出律,集结旧部进入七河流域,并被契丹贵族们拥立为新的领袖。这次政变也让西辽无力控制河中,使得默罕默德二世的花剌子模军队能够迅速进入撒马尔罕。接着,大搞内部迫害的屈出律也引来了蒙古追兵,并在回鹘部落和穆斯林定居者都争相投诚后宣告灭亡。
至此,花剌子模势力得以稳住自己在河中与费尔干纳盆地的优势,并向其他地方高歌猛进。当时的君主默罕默德,以波斯传统的沙阿封号自居,并利用起这个对自己异常友好的混乱局面。在南方,加兹尼残部没能坚持下去,把阿富汗西北部都丢给了北方新贵。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西方,则是塞尔柱中央被完全鲸吞,并将伊朗高原和阿塞拜疆山区都拱手奉上。
当然,默罕默德的统治远非其设想的那么稳固。许多地方长官都是迫于形势,才同意向他的朝廷效忠。花剌子模沙阿则对他们多加限制,既抽取高昂赋税,也同步削弱其手头的本部兵力。大批突厥骑兵被分散驻扎到各地,不忘将原本较为完善的城防设施拆毁取缔。结果,包括前朝官僚、商业行会和常驻市民等阶层群体,都开始对花剌子模人怨声载道。
不过,表面的岁月静好还是让默罕默德觉得满意。因轻易成功而滋生出来的傲慢,在麾下总督扣押蒙古商团代表后就表现的非常显著。当时的蜗居巴格达城的纳赛尔哈里发,也极力怂恿沙阿本人对蒙古保持强硬,期望将花剌子模的注意力吸引在东方。默罕默德自己则有来自金国中都的商业间谍,向其描述了城市遭蒙古人围攻的惨状。这些繁杂的信息交织在一起,让沙阿做出了敌视决策,并以非常蛮横的态度下令将蒙古俘虏处死。
蒙古来袭
1219年,由于花剌子模君主的错误决策,成吉思汗的草原大军开始杀向中亚。在此之前,他们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刺探当地情报,并大体掌握了对方虚实。默罕默德二世的不得人心,以及组织层面的结构性缺陷,都被这个可怕的对手看在眼里。后者却对即将面临的威胁缺乏所有准备,也对成吉思汗所代表的草原新势力是一无所知。
理论上,整个花剌子模帝国拥有近40万大军。除了沙阿的直属部队,也包括各级封建制度下的地方武装。但为了维持自己的绝对控制,默罕默德实际上将大部分地方军都压制在非激活状态。除了少许基于统战需要的面子分队,各重要区域的防务都由总数40000人的机动骑兵负责。也就是说,只要成吉思汗能集中兵力进行突击,就可以迅速在某些位置形成战略突破。但基于少许的片面信息,花剌子模反面认为蒙古军队缺乏攻城技巧。君主本人更是自信的以为,可以用大型城池挡住游牧民奇袭。哪怕初期的局势不利于自己,也能及时将主力调往战区完成内外夹击。
然而,成吉思汗的卓越组织才能,让蒙古同以往的游牧势力都有很大不同。原本比较松散的大小部族首领,已被逐步转化为帝国军政体系中的各级官员。因此,军队的战斗韧性和执行力都远胜以往,可以在外人难以设想的艰苦条件下坚持良久。通过这种前所未有的上下协作,成吉思汗为此次西征准备了70000人马,并携带有已征服地区的所有军事工程技术。如此一来,中亚的大规模城池不再固若金汤,西征军本身也对花剌子模保有绝对的兵力优势。
在行军路线上,默罕默德的幕僚预测,对手将从天山山麓的准噶尔山口开始进攻。因此,只要集中部队防御河中北部的锡尔河流域,就能依靠地利与城墙完成防御。成吉思汗虽然的确从此关隘离开属地,却不准备以对方期望的方式进行战争。在当年的冬季,已有30000人的先头部队翻过被冰雪封冻的山区,大大超乎撒马尔罕宫廷的节奏预料。随即,这波人马立刻转向南方,进攻疏于防备的费尔干纳盆地。因为一旦控制这片区域,就可以从南部威胁河中,也能从后方将对手的帝国拦腰截断。但真正的主力部队,还是在晚些时候向西进发,抵达位于今天哈萨克斯坦境内的讹答剌城。当初的蒙古商团,正是在这里遭扣押和杀害。
此时,身居撒马尔罕的默罕默德开始遭遇各类信息冲击。首先是费尔干纳盆地遇袭的消息传来,让意识到自己的后方已被敌军洞穿。为了阻止对手肆虐这块富庶的小粮仓,他必须派兵前往支援。当然,部队离开撒马尔罕之际,宝贵的机动兵力就遭到稀释。稍后,讹答剌城方面的敌情被送递过来。根据情报显示,蒙古人已完成对城市的围困,誓要将其夷为平地。
但沙阿还是敏锐的察觉,这是成吉思汗为吸引自己率军前往而故意设想的陷阱。因此,他始终在身边留下精锐亲兵,坚决留在都城不为所动。同时,将大批河中本地的市民重新武装起来,分别派往北部的各城市要塞。这样既可以稳固锡尔河防线,也能确保自己的中枢不受威胁。这个判断或许并无不妥,但还是让花剌子模的部队遭到二次稀释。同时,因为自信于自己的判断,默罕默德在后来的新情况出现后也不再具备变通空间。
分进合击
此后的几个月内,战争的表面形式都不明朗。成吉思汗亲率的主力军在北部围攻讹答剌城,却无法用故意后撤的套路将守军引诱出城。因此,速战速决就演变为残酷强攻。纵然军中有大批来自金国、西夏和西域的能工巧匠,也不能让蒙古大军迅速破城。至于已摧毁费尔干纳经济的南方偏师,也奉命不要与花剌子模援军碰撞。双方只能在一定距离保持试探,却无法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决定性会战。
只是成吉思汗的兵力和机动优势,还是让他拥有远胜对手的变阵能力。他分出部分人马抵达防线各个要塞,做出要从那里寻求突破的架势。在确定对手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后,带着最后的几万总预备队向西挺进。通过本地俘虏的带路,顺利通过被认为难以逾越的克孜勒库姆沙漠,突然抵达重要的布哈拉城门下。由于没有任何思想准备,这里只有2000名突厥骑兵驻守,并有10倍于此的市民可以动员。但城市本身仅有护城河与低矮城墙,很难经受大军的联系强攻。蒙古军中却不乏可以轰击工事的抛石机和弩炮,也有金国人开发的铁壳火药砲弹,让守卫者感到苦不堪言。结果,突厥骑兵在第3天就尝试突围,却遭几倍于自己的蒙古人围歼。余下的民兵则又坚持抵抗了12天时间,才因意志不坚定者打开城门而宣告失败。
为了震慑所有的中亚城市,也是为了犒赏麾下将士,成吉思汗允许他们在布哈拉城烧杀抢掠。所有参与过战斗的男性被处死,只有具备工匠身份的人口才被当做奴工收监。而那些不曾拿起武器的懦夫,也被占领军直接编入炮灰部队。虽然躲过一死,终究难以逃过这劫。最后,已沦为地狱的布哈拉被纵火焚毁,成为蒙古西征中亚历史上的首个牺牲品。更重要的是,布哈拉的沦陷意味着花剌子模的锡尔河防线已变得毫无意义,整个河中腹地现在都暴露在蒙古骑兵的铁蹄之下。
1220年的3月,近50000人的蒙古精锐直扑撒马尔罕。发现大事不妙的默罕默德二世,率领自己的古拉姆奴隶军团出逃,留下以城市民兵为主的部队继续守护帝国都城。由于地位崇高且经济富庶,撒马尔罕不仅拥有高大的城墙,也有万人兵力进行抗争。其中不乏许多通晓骑射技艺的好手,显得比任何城市都更有抵抗资本。成吉思汗便下令用来自布哈拉等地的强征人口作为炮灰,首先扑上去消耗守军火力。等到对方的箭矢和石弹被大量消耗,才换上真正的士兵开始战斗。忍无可忍的撒马尔罕市民,在第3天决心与强敌决一死战。他们出动5000名步骑兵配合,背靠城墙向成吉思汗发起挑战。蒙古骑兵则如同自己的西夏和金国所做的那样,以边打边撤的方式离开原地,将撒马尔罕民兵吸引到郊外。随着大量伏兵从四周策马环攻,这支出城的守军就被毫无悬念的屠杀完毕。
在撒马尔罕围攻战期间,蒙古人也经常释放囚犯进城,宣扬自己的优待俘虏政策。加之各类石砲和弩箭的不断袭击,让城内的意志坚定者是越来越少。到围攻开始的第5天时,大部分人已决定放下武器,只有少数人在躲入围城堡垒后继续同蒙古人交战。等到入侵者成功搞定他们,其余那些提前投降的士兵也纷纷遭到屠杀。成吉思汗同样下令将本地工匠都搜罗起来带走,随后又把大批妇孺儿童卖为奴隶。遭到清空的河中第一大城市,最后也难逃火焚与拆毁的厄运。虽然蒙古统治者会在后来建立同名城市,但过于破落的旧址还是被完全放弃。
为了增援都城,出逃的默罕默德曾几次率军反扑。但除了少数装备完好的古拉姆精英奴兵,花剌子模人的其余轻装部队都没有任何战力优势。在分出过多兵力到其他防区后,他们也无力对数量占有的蒙古人形成实质威胁。意识到自己无力回天后,沙阿只能率领残兵逃到位于里海东岸的老家。身后的蒙古追兵却不愿意给他以任何喘息之际。他们迅速挺进并包围了乌尔根城,甚至将正在逃跑的沙阿母亲俘虏。花剌子模君主又只得坐船躲入里海小岛,任由自己的余下领地被强敌继续蹂躏。一直苦苦支撑的讹答剌城,则在早些时候宣告失守。城中的军民大都没能躲过蒙古屠刀。
原本看似坚固的锡尔河防线,还有少数堡垒在坚持抗争,但更多区域已自动出现瓦解。拥有最强防御水平的乌尔根城,也难以长时间顶住工兵袭击。传统的中亚城墙大都以夯土建造,防御上限始终不高。只要围攻战有足够的人力和决心,就能用最简单暴力的方式完成强行闯关。之后的情节,就是全城人口遭到屠戮,唯有被认为具备价值的人才可以继续苟活。巨大的打击和长时间的行军劳累,也拖垮了默罕默德的身体健康。在1220年的年底,他因肺炎而死在蜗居小岛,结束了跌宕起伏的一生。
但花剌子模王朝的历史还不会就此完结。身为王子的扎兰丁已迅速带来残余的古拉姆卫队南下,在群山环绕的阿富汗征集部队。由于他的到来,许多原本处于观望状态的南方城市,也决定继续抵抗那些来自北方的草原杀人狂。不少来自周边地区的部落首领,也带着人马赶来参加他的复仇者军队。
最后的挣扎
1221年,呼罗珊各地开始遭到蒙古西征军的迅猛攻势。位于今天伊朗东北部的某夫城,在达成协议后停止了抵抗。然而,入城军队却以他们实际已选择过武力为借口,突然对投诚者大开杀戒。更东面的尼沙普尔也遭到类似命运,并和某夫一样在短时间内成为无人区。
巨大的恐惧顺着古老商道迅速蔓延,既有少数幸运儿的亲身经历,也有蒙古间谍的添油加醋。等到阿富汗北部的巴米扬和加兹尼被攻破屠城,像赫拉特这样的剩余地区便学会主动跑来迎接征服者入驻。而蒙古人之所以执着的越过兴都库什山脉,为的也是尽快将扎兰丁的残部歼灭。只是他们并不清楚,后者的力量在短时间内达到了60000之众,并非常期望与追兵进行殊死较量。
很快,30000人的蒙古追兵抵达兴都库什山脚下的八鲁湾。接连的伟大胜利,已经让他们忘乎所以,并认定花剌子模军队完全是不堪一击。在接到前线斥候的报告后,蒙古人就上马赶往交战。扎兰丁的战术指挥水平却远胜父亲,下令大批轻骑兵下马步行射击。由于战场位于空间有限的山谷,蒙古骑兵无力施展机动优势,在密集箭矢的打击下损失惨重。虽然为了壮大声势,征服者将多余马匹也拉上战场,并用稻草人在远距离内营造假象。但简答的障眼法却不能对付古拉姆重骑兵冲锋。随着15000名蒙古士兵被杀,扎兰丁也为花剌子模人赢得了第一场对蒙古的会战胜利。
可惜,扎兰丁的政治水准远远不及军事能力。为了优先供养自己的旧部,他拒绝同本地酋长们分享战利品。后者感到遭受欺骗,在战胜的当天夜里就自行带队离开。这下,只有30000人的花剌子模王子也只好继续撤退,留下许多反正的地方被下一波蒙古军队屠戮。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成吉思汗,带着足有50000的人马再度追击,并在印度河畔抓住对手。
在之后发生的印度河战役中,扎兰丁将阵线部署在河流与山地之间,逼着蒙古人继续同自己继续正面交战。成吉思汗不能当面认怂,转而以万人走山路去夹击对方的后翼。在这支奇兵抵达之前,蒙古军队的人数优势反而无的放矢,并在中亚具装骑兵的带头冲击下濒临崩溃。扎兰丁更是带着700人的近卫猛冲对方中军,险些杀到成吉思汗本人跟前。但在后方因遭到奇袭而溃败后,自己也只能纵马跳入印度河逃生。望着这位勇武王子的背影,成吉思汗本人也发出感慨: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一个儿子。
当然,印度河战役的结局,也意味着花剌子模帝国的寿终正寝。虽然扎兰丁还在南方的旁遮普聚拢残部,并感召德里苏丹国派兵支援,却已无法对大局产生撼动。那些曾起而反抗的呼罗珊城市惨遭摧毁,让征服者的优势地位获得了长久稳固。
蒙古军队的史诗级胜利,在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于花剌子模的结构性缺陷。很多后人所设想的以少胜多,不仅与真实历史不符,也严重违反正常的军事规律。成吉思汗的最大才能,则在于将草原上的全部资源加以统筹,从而爆发出超乎所有人预料的巨大威力。这样的做法或许会对后来的草原历史造成巨大负面因素,却也是当局者所能获得的最好结果。
但对河中乃至整个中亚地区而言,蒙古西征与成吉思汗的杀戮成性,无疑是改变其历史进程的巨大拐点。历史上的当地居民,曾先后从希腊、波斯、阿拉伯等帝国的束缚中挣脱,却没想会突然遭此灭顶之灾。许多维系地区生产的水利设置遭到破坏,致使周围城市不再有重新繁华的生命力。大批良田和果园也受到波及,即便重建都是产量大跌。虽然当事人往往只能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,但对后人命运的“安排”终究会以各种想象继续书写残酷历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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